她被护士强行带到了手术室，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，听宁桎在一边温柔地安慰沈婉秋。

季安别过头，不想让护士看到自己溢出眼眶的泪。

主刀医生是周默，大概是宁桎信不过其他医生的技术，让他来做了这个手术。

麻醉的药效很快上来，季安眼前模糊了一下，接着就没了意识。

再次醒来，她已经失去了视觉，眼前一片黑暗，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
季安仰面躺着，心头一阵悲戚。

她张了张嘴，只觉喉头一阵干渴，喊了几声却没有一个人理她。

季安只好自己去摸索床头柜，手术后，宁桎倒是让人把先前撤走的东西都放了回来。

她摸到了一个玻璃杯，拿到了嘴边却发现没有一滴水，只好将被子放回床头柜。

可瞎了一双眼，不能视物，一个没放好，杯子便砸在地上，碎成好几半。

季安一愣，魔怔般地伸手去拾那些碎片，指尖在一块碎片上流连，轻轻一碰就划破了指端。

很锋利，如果划在手腕上，就能彻底解脱了。

她向来是怕死的，但这样活着真是太累，太痛苦了。

失去了双眼和双腿，她还能做些什么，与其这样苟且，仰仗宁桎的鼻息活在这个没半点念想的世界上，还不如去死。

季安忍住心底的惧意，摸索着用碎片割开了手腕，还怕割位置的不对，又连着在其他地方割了几刀。

很痛，但身体上再怎么疼痛也抵不过心上的绝望。

说来也可笑，这大概是季安做过最勇敢的事。

护士赶来给她做检查时，只看到满床的血，躺在血污中的女人脸色白得像纸，因为失血过多，已经神志不清了。

她吓得魂都要没了，虽说她知道这女人是宁少的仇人。

可这说到底也是宁少的人，因为她的失职，季安如果出点什么事，宁少铁定不会放过她。

护士连忙按了急救铃，和后边赶来的医生护士一起将人又送入了抢救室。

季安割腕自杀的消息传入宁桎耳里时，他正在喂沈婉秋吃水果。

得到消息，沈婉秋冷笑一声：“她这么怕死的一个人也会自杀，估计是在用这种方法博取你的同情。”

说着，蒙着纱布的脸转向宁桎所处的方向，似乎在等他表态。

宁桎眼底闪过一片阴翳，他将剥好的橘

子塞入沈婉秋手中，亲了亲她的脸：“宝贝，我去处理一下她，你在这里乖乖等我。”

话音一落，他便裹挟着一身冷冽走出了病房。

在他身后，沈婉秋嘴角抿成一条直线，将橘子狠狠地捏烂摔在了地上。

宁桎走入病房的时候，季安已经脱离了危险，恢复了一些神志。

周默连着做了两次手术，有些疲倦，他拍了拍宁桎的肩膀，神色有些异样。

但宁桎满脑子都是季安割腕自杀的事，都顾不上追究护士的责任，挥手让他们都退了出去，目光落在她的脸上。

女人双眼蒙着白色的纱布，纱布遮住了小半张脸，露出尖尖的下巴和没有血色的嘴唇。

她抬了抬止住血了手，双唇微微一动，说了些什么话。

宁桎听不清楚，只能俯下身子。

这才听到她费尽了力气，从喉咙里冒出来的几个字是“为什么要救我”。

宁桎瞬间怒从心来，“为什么要救你?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!”

“我救你就是为了折磨你!”

“我说过，在你还清欠沈家的一切前，你逃不掉。”

说到最后一句时，宁桎已经拽着季安的衣领将她整个提了起来。

季安的两条胳膊柔弱无力地搭在床上，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，宁桎见状双眼瞳孔猛地一缩，维持着动作怔愣了足足几秒，才阴晴不定地松开了手，转身一脚踹在了墙上。

那一脚踢得很重，但一点都没有抵消他心头的他烦躁不安，宁桎突然很想抽烟，可看着病床上全然不像在演戏的女人，他忍住了直接抽烟的冲动，烦躁地抓了抓头，回到了沈婉秋的病房。

一进门，他就看到了被捏扁丢在地上的橘子。

心底那点烦躁在瞬间被压了下去，宁桎露出一个带着几分轻松的笑，大步走到沈婉秋身边，轻笑一声，“宝贝，生气了？”

不待她回答，捏着女人的下巴，直接覆唇吻了上去。

唇齿交接，激烈的一吻罢，他反手搂住女人曲线玲珑的身体，满足地喟叹一声。

他刚刚险些就中了季安的苦肉计。

这才是他爱了十几年的女人，她季安在沈婉秋面前什么都不是。

这般想着，宁桎将沈婉秋搂得更紧，似乎要将女人整个嵌入身体中。

病房里，季安仰面躺着，没了双眼后她的听力越发出色，光听脚步就能判断出来人是不是宁桎。

这其实还是归功于这些年来同宁桎的相处，虽说季安在沈家待的最多的还是保姆间和厨房。

但在那些年里，宁桎对她做的一道菜百吃不腻，每逢她负责做饭时，宁桎都会去厨房找她，霸道地嘱咐她一定要做那道菜。

久而久之，只要听到厨房口独属于宁桎的有条不紊的脚步声，她心中都如同吃了糖一般甜蜜。

可现在，她最不想听到的便是他的脚步声。

所幸，宁桎很快便离开了。

他走后不久，又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传入了她耳朵里。

“你为什么自杀?”开口的是周默。

季安对他的疑问不做任何答复。

“有一件事，我应该告诉你。”他顿了顿，“你怀孕了。”

怀孕?

季安的手颤了颤，她又怀孕了，可是……这个孩子能在她肚子里待多久……

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子，周默伸手将她扶了起来。

她摸索着抓住周默的衣袖，嘶哑着嗓子问他:“你有没有……有没有告诉宁桎!”

“没有。”周默回道，他本是打算告诉宁桎的，可是他动了恻隐之心。

这女人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希望，可以宁桎的性格，绝不会轻易地让她死去，腹中的孩子，应该是她活着唯一的盼头。

季安听到他的话，松了一口气，摸着自己的小腹，苍白的手指还带着微微的颤抖。

周默沉默了半晌，答应她:“我不会告诉他这事，但我能做的也仅限于此。”

说罢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，留下一句“好好休息”便离开了。

季安在医院呆了足足大半个月，在这期间，宁桎再也没来看过她。

直到双眼拆了纱布，她摸了摸自己明明睁着却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，心口处传来密密麻麻的钝痛。

出院后，她被张婶带去了另一幢别墅安置着。

但无人打扰的日子才持续了一个星期。

季安再次被人强行带离了别墅。

她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，但空气中浓重的消毒水彰显着这里是医院。

季安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，只听到一道清冷的女声道:“人已经带到了，你们承诺的东西呢？”

“她的血型和肝源确定没问题?”另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。

“没问题，不信的话，你们可以再检测一遍。”

“沈婉秋!你在说什么!什么血型肝源!”季安不安地质问。

她什么也看不见，只能听到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慢慢接近，接着脸上带来一阵风，鼻尖嗅到若有似无的淡香。

沈婉秋带着一丝快意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。

“楚家用东西交换了你的肝，你对我们来说，就是个交易的筹码，而已。”

交易的筹码……

他们居然丧心病狂到用她的肝来进行交易!

季安什么也看不见，但她下意识依旧用手划着着轮椅逃跑，可她到底是瞎了眼，逃了没几米便被人轻而易举地抓了回来。

她疯了一样地挣扎，哭喊，拍打抓住她椅背那人的手。

边哭喊边质问:“你们凭什么决定我的器官!凭什么!”

沈婉秋勾唇笑笑，冰冷的言语如同一支支针，扎在她脆弱不堪的皮囊上，“你自己签了合同的东西也想抵赖?”

什么合同?

季安的质问戛然而止，她微微张着嘴，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某处，似乎陷入了崩溃。

她想起来了，若说是合同，她签了的只有可能是那份眼角膜捐赠书。

当时她太过悲痛，早已忘了去看协议书的内容，所以根本就没有发现点问题，可如今一想，那份协议书的确厚的过分，签字处也有些多。

原来宁桎早在那个时候就和别人做好了约定!

若说将眼角膜给沈婉秋是因为她本就亏欠于她，那这次的肝移植手术又是怎么回事!

宁桎是将她作为活着的器官储藏室吗!

一个人究竟要狠心到什么程度才能毫无歉疚地做出这种事!

季安只觉喉咙间有些腥甜，险些呕出一口血来。

她捏着扶手的双手因为愤怒和痛苦而微微颤抖，指尖都泛着苍白。

“季安，你想不想知道花巨额买你这肝的人是谁?”

沈婉秋俯下身子，挂着一抹残忍的微笑满意地打量着她极其痛苦的神情。自从沈家被毁，她面对着季安总是无法收起自己的恨意，全然像换了一个人。

还不待季安回答，沈婉秋浸足了恶意的言语便贴着她的耳朵，压低了声音道:“是楚家，楚泽轩。他为了给楚家老爷子治病，特意来买你的肝。”

“怎么样，我记得楚泽轩可是你的情人之一。之前在夜总会，就是他不顾名声带走了你。”

“真是有趣，莫非他是发现你那肮脏卑劣的真实面目了?”

“季安，你就是个跳梁小丑。自以为攀附了豪门，其实你什么东西都不是。”

楚家，楚泽轩!

季安如同被一道雷劈中了身子。

沈婉秋满带恶意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，脑海里只余那个名字——楚泽轩。

怎么可能……

楚泽轩，楚家亏欠了她那么多，怎么还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!

“我不同意。”季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，“我不同意捐赠器官。”

“你已经签了合同，这可由不得你不同意。”沈婉秋冷哼一声。

季安深吸一口气，“我只剩下半个肝了，不可能捐赠出去。”

她的话音落下，现场一片寂静，似乎是事先知道这一事，没有半点情绪的波澜。

季安张了张嘴，忽然知道了。

楚家怎么会知道她是合适的肝源，这只有可能是她的母亲告诉楚家的。

就一如十年前，她狠心夺走自己的半个肝一样。

她到现在都不知道，那一日母亲取走她的肝是为了谁。

而现在，她的母亲故技重施，再次打算夺走她的东西。

可这一次，会要了她的命!

季安满脸惨白，声音不住发颤，“我会死的，你们一个两个的就这么狠心!”

“你想死，还没问过我同不同意!”